林肖

各人因其所信而被祝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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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福葛中心】紫色病历(2)

*Phychopass au:如何在心理透明的世界生存? 

*Dr. Ginoro/Fugo the patient/Narancia the cop 上文 

乔鲁诺·乔巴纳医生的咨询室缩在顶楼的一个角落里,转过几回,从走廊另一头看,是一小片朦朦胧胧的绿色,仿佛是春天风里的一股水气让它模糊了不少。往前走,绿色就慢慢近了,宽了,浓重了,直到推开磨砂面的玻璃门,那绿色才真正具体到房间里的每一片叶子上。乔鲁诺不是仅仅满足于在工作间里摆几盆绿萝吊兰聊做装饰的人,而是园艺的好手,知名或不知名的植物从上到下摆满整面墙的架子,从叶到花以至于花盆都安排得似乎别有自己的想法。医生正在修枝,透绿色眼睛平静地栖落在花叶的小岛中央。

“我喜欢养花,”他放下长长的园艺剪刀,坐到福葛对面,“非常有生命力。”桌上的色相检测仪见有人过来,自动转过去对准医生。“反社会人格系数34,色相:淡金。”一小片散落的阳光代替了浑浊的紫色。

医生从抽屉里找出方糖,好脾气地请福葛喝茶。那茶也很好,并不是太普通的口味。但是他问的事情,无非是老套的重复,揪住厚厚的一沓病例和治疗细节,没完没了,甚至——福葛感到一丝气愤——有点心不在焉。他很想不通,此人为何坚持要安排无效的治疗。

“到今天已经停药过五次?”

“是的。”

“上次已经停了一周多了?”

“是的。”

“早上的药收到了?”

“是的。”

“一直有按时吃吧?”

“不然呢?”

……

“你从这里出去之后,最想做的事是什么?”

最后他这样问,停了下来。为什么问完全和治疗没有关系的问题?福葛不禁讶异。回去了,无非是继续生活,上学,毕业。可是医生似乎是认真想得到答复的。那对面的人想听到什么,意图又何在呢?

“你问过其他人这个问题吧。他们怎么说?”

“在你之前我这里有个患者,”乔鲁诺放下笔,终于改了过于客气的语调。“关了一年多。色相在一百二三十左右,和你的数据很近。森林绿色相——当然,是偏执的病理具象。她说,如果出去了,她就马上去见一个人。不知为何,她也不想把那个人的身份说出来。虽然她说那是重要的人,讲起来却遮遮掩掩,好像很怕谁知道一样。大概不外是心上人、亲人或者朋友一类的吧。接下来她又说,如果她出去了也不会怎么样,和那个人见面就会感到非常痛苦。而且除非她从那不勒斯搬走,两个人总是要见面的,那时恐怕色相会再次变得浑浊,回到这里。每天在这里都有人要叫她学着幸福起来,不过她甚至不知道在隔离中心自己病成这样,要怎么恢复……”

“多少有点讽刺,是不是?”医生结束了讲述。

“太讽刺了。”福葛苦笑一声,往浓茶里多扔一块方糖,感到笑容迟滞在嘴角。“我记得之前看过一本小说。美国空军驻扎在一座地中海小岛上。战争很惨烈,又无聊透顶,所有飞行员都快忍受不了了。当然,如果精神不好,脑子坏了就可以申请退役;但能提出退役申请的人,精神肯定都是正常而理智的。飞行员们就只好活活耗死了。都是走不出去的死循环,就像这样。”

“恕我直言,潘纳科达·福葛先生,如果我没记错的话,《第二十二条军规》的结局是这样的:主人公驾机叛逃到瑞典了。”

“那是因为瑞典有地方可以逃,”福葛扬起眉毛冷嘲,“不过现在的话,全世界都在用西比拉系统,除非逃到热带雨林里或者南极洲冰盖上,都没有什么用。”

“‘世界是一所很大的牢狱,里面有很多地牢,丹麦是其间最坏的一间’”,乔鲁诺笑着打趣,“你就是哈姆雷特王子,福葛先生。但是我要说,同样作为监狱,意大利也许比丹麦和瑞典都要好上那么一点。因为那个女孩出院了。”

“出……出院了?”

“是的。”

“怎么可能?”

“事实如此。你怎么看?”

他话里有话。事情绝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,福葛不满地暗忖,心里拉起一条警惕的紧弦。乔鲁诺·乔巴纳虽然和蔼有礼,却像是在刻意引导自己的思路,试图掌握自己的秘密——仿佛另有图谋一般,并不能让他感到太多的信任。

“医生,所以你和我这样转弯抹角地说了半天,就是为了来开导我吗?还是说,你有别的什么意思?何必这么麻烦,这么小心翼翼,像是怕会伤了我似的。那么我来给你讲一点我自己的生活。我是天才学生,上过报纸,家里有钱;然后,我的色相状态常年不太好。你要是再问,我会说在学校里没什么熟人;最后,我有病。听完之后,你又要像先前那些医生一样,告诉我要忘了列车事故,最好心态健康,乐观向上,不要害怕,去交个朋友什么都会好,是吗?”

“请不要多疑。我想……你好像很容易被激怒。不过,如果是我有所冒犯,请你原谅。”

明明是对方道歉,福葛却觉得自己越发陷入被动和无计可施的境地,对话的主动已经由别人掌握。他泄了气,向后靠在椅背上——医生说得没错。

“给你这个。”乔鲁诺从桌上平静地推过一板白色的药片,看起来与平时的治疗药无异,“我的一点小发明。一个小时之内就能降低数值,色相也能恢复到正常水平。这是能蒙上西比拉之眼的药物。下一次停药之后服用就可以,记得好好保密。”


“……违禁药品!”

福葛震惊之中脱口而出。

“这是犯罪。完全够你被支配者一枪轰成碎片了,医生。所以……你要我出去替你做什么?你就不怕我现在就拿着药下楼告密?”

“不怕。因为你想出去,还心有不平,根本拒绝不了这种东西。你一定会把它带走的。”

“我不相信你。我不信有人会为了没有任何好处的事铤而走险。”

福葛咬牙,顿觉自己活像在牌桌上失利的赌徒,眼看手上只剩下不好打出的小牌,没有一点自己的筹码,完全被对面的医生握在手里,只好强忍不安,虚张声势,企图在谈话中抓到一点可供交易的话柄。

“这可不是交换,更不是报酬,福葛先生。我想让你出去,仅此而已。”医生语气之平和与聊治疗室里的一盆花没什么两样,却不容置疑。“人都有自己的正义,只凭这一点,就能做到很多事。而且能做的比一般人认为的要多得多。西比拉系统错了;人心是不可侵犯的。没人有权利钻进人的内心,在那里发号施令——这就是我自己的正义。你不信吗?”

乔鲁诺似乎不担心他的沉默,透绿色的眼睛只是在极为坚定地等待,等待着福葛的最终回复。福葛深知,自己是个精于算计的人,特别是在算计风险的时候,这种算计的习惯仿佛已经深入骨髓与思想,风投自己的信赖更是要犹豫再三。眼前的医生会不会在骗自己,受骗后的损失是什么?但对面诚恳得出奇,态度又极为自己的判断而自信,莫名让人感到可信赖的可靠。只是,在客套与恶意中生活久了,自己的敏感对辨别诚意也自有了一种良好的直觉,让他有些动摇了。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想说:“我信。”不过他旋即又觉得,好像可以毫不犹疑地怀疑并否定掉这直觉……

“你为什么坚信自己是正确的呢,医生?人们都说西比拉系统是为了社会的普遍幸福而存在的,那我大概本来就是危险分子,不容于社会幸福的。”福葛本想继续追问,某种隐约的信任却让他突然想要谈起自己。

“我十一二岁的时候突然曾经想过这样一件事——如果我父亲突然死了会是什么样子的,他又会是怎么死的呢?我竟然想得极其细致:是有人到我学校来,把我在全班人面前叫出去,告诉我‘你父亲死了’;还是说,他会像在电影里那样直挺挺地昏倒在会客室里,震得维纳斯小雕像都从茶几上掉下来?为什么没有可能是歹徒端着早就没人用的手枪,对着他脑袋开一枪,弄得地板上全是血呢?还是我自己用削铅笔的刀扎了他,结果自己后悔害怕得哭起来呢?奇怪极了,我想的东西细致得如同我自己就在现场,感官也敏锐异常,却丝毫不关心我那时是在上课还是在干别的什么事情了。但是我终于气得要命,手里真的拿了刀的时候,那些想象一点踪迹都没有了,只有完全空白的怒意和不受控制的——好像能呼吸了一样的心情,甚至有想要放声痛哭的愉快感。在我理智地意识到必须停下来之前的那个瞬间是……多么奇怪,完全是无意识的快意和悲伤。然后它就真的停了下来。”

他起初还在斟酌言语,后来就越说越快,坦率得连自己都感到难以置信,中间伴以不时的沉默,又突然开始,似乎必须要把它说完,甚至要一直说下去,说到不能再说为止。

“我吓得要命,回到自己房间,刀刃的触感清晰得没有办法用语言形容。过了不知道多久我才终于平静下来,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。就在那个时候,我信誓旦旦,确凿无疑地相信我有什么病——而且病得不轻。大概就在什么时候我还会再次暴怒,然后把那些报复一般的想象一下子变成真的……”他打住了话头。

“你就不怕我会杀人?”福葛最后轻声问,小心得像是怕这个念头突然生长成怪物一般,“这样的话,你为什么要反对西比拉?”

“我尊重生命,这不会错。希望你也一样,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。也别让这药落到别人手里。我不知道你的病能不能好。但是有了它,色相异常者也可以免于唾弃,像正常人一样生活——此外我别无所求。”

两周之后,潘纳科达·福葛出院。

就和他自己说的一样,回去也无非是上学,完成日程,继续论文(不时得去教授家里修改),准备优秀毕业,关注工作录用考试——总之一切生活的日常。人对不愉快的事情总是忘得很快,白色的隔离间已经被他扫到记忆的边缘。除了不时服用乔鲁诺给他的药时,他会想起那个长满花草的房间,在心里再次默念一遍医生给他的住址,背得滚瓜烂熟。乔鲁诺说,如果有事可以来找他。虽然眼下的生活平安无事,福葛有时也会相当坚定但无甚依据地觉得,自己会用得上这个地址。哪怕那份信任隐约透明而反复无常。

福葛在大学边的餐馆大嚼意面。晚餐也和任何时候一样平平无奇。

“布加拉提!我过了第一轮考试啊——!我真的通过了!”

哦?

整个餐馆的人都听见了纳兰伽·吉尔卡在喊他的上司。他一脚跨进这里,飞扑拥抱桌边正在等待的青年警官。

福葛大略记得他,尽管那印象是模糊的:一个过分活跃的实习警员。看来他确实在往进入公安的方向努力前进了。还穿着制服的监视官他也见过,印象中颇为和善。第三个着便服的男子却没有见过:身材高大,一头银发扎成潇洒的马尾,面容阴郁,话似乎也不甚多。是同事吗?

大概是因为坐得太远,后面的话福葛听不清了。于是他隔着人群默默地看:看他们怎么笑,怎么争论,怎么把一份简单的菜单递来传去,怎么分一整块的披萨。

“那小子真幸运。”想到这里福葛一怔,“我确实有点羡慕他了……”

羡慕是一种新鲜的感受。他很少——实际上几乎从不——羡慕别人。大多时候都是别人在羡慕他。就算有时也会出现了似乎值得羡慕的事情,他也不会羡慕。其他同学的浅色相也好,成绩高过自己的人也好,母亲拥抱孩子也好,能捏着两张纸钞去杂货店买糖吃的孩子也好,他一律报以傲慢和不屑。可是现在,往日的傲慢无论如何也找不出一点,蒸发杳无。甚至……自己在为这三个毫无关系的普通人感到无比由衷的高兴。上一次感受到纯粹干净的愉快心情是多久之前了?这几乎不可思议。虽然终究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人,但福葛也没有离开,任由吃空的盘子摆在面前,好像想让这份转瞬即逝的快乐多停留一会——直到三人走出店门,走入那不勒斯的晚风。福葛披上外套,打算回大学图书馆去了。

门口的色相检测仪留下了上一个人的数据:128,浑浊的一团深紫色。与福葛自己先前的数据极为相像,熟悉得让他不安。下一秒,扫描仪就记录了他的数据。是无害的紫丁香色,两相对比,像在宣布一个病人的康复——虽然是虚假的康复。

“那个银发男人是执行官?”

他瞬间反应过来。只能是他了。绝不是那两个警员,福葛很清楚公安选拔监视官对色相的要求标准。执行官都是满手鲜血的社会警犬,必须有监视官的看守,才能在他们与色相清澈的市民之间挡起高墙。他突然明白了……电车脱轨那天,为何名叫布加拉提的人对他如此特殊关照。没有人会弄错当时监视官眼中的同情和担忧。是不想看到悲剧再次发生吗?

福葛加快脚步,盯住前方瘦小的身影,决意跟上黑发的实习警官。他想单独问问,执行官的色相是怎么浑浊的。那抹混浊的深紫色,不论怎么用药物掩盖,总像在昭示着人生的威胁。


 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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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2-01